“唯有青山似洛中”

摘记。

1984,乔治·奥威尔

廖广莲译本

群言出版社,2016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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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糟糕的是,通过诸如侦察队这样的组织,孩子们被系统地训练成一种无法管教的小野人,但又不会引起他们任何对党的纪律控制的反对倾向。恰恰相反,他们崇拜党以及关于党的一切。唱歌、游行、打旗帜、远足、木枪操练、高呼口号、崇拜老大哥——所有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好玩的事。在他们身上,所有的残暴都是一致对外的,针对的对象是国家的敌人、外国人、卖国贼、破坏分子、思想犯等等。

温斯顿又打了一个嗝,杜松子酒的劲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种泄气的感觉。

它太坚固了,无法被占据,即使是一千枚火箭弹也无法摧毁它。

但是只要他说出来了,某种连贯性就以一种不明显的方式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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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地方虽然很深了,但仍旧在坠落。

他意识到这种悲剧只属于那个遥远的时代。

“谁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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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这个工作交付给一个委员来做的话就等于公开承认伪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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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日,不再有朋友,只有同志。不过和一些同志在一起,比起另外一些同志,还是要愉快一些。

不仅指同义词,也包括反义词。归根到底,那些词只不过是其他一些词的相反意思,这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以‘好’为例,如果有一个‘好’字了,为什么还需要‘坏’字呢?用“不好”就行啦——而且还要更好一些呢,因为它才是更准确的反义词,另一个却不是。

你理解不了消灭词汇的微妙之处。难道你不知道新话是世界上唯一一种词汇总量逐年减少的语言吗?

难道你不明白,新话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缩小思想的范围吗?到最后,我们几乎连思想罪都不可能犯了,因为没有单词可以表达它。

这种词挺有意思的,有两种相反的含义在其中。用在敌人身上是辱骂,但用在和你意见一致的人身上,就是赞美之词了。

光有热情是不够的,正统就是无意识。

“啊,是呢——我正想这样说,这表明他的思想动机还是正确的,是不是?”

“我们过上了崭新而幸福的生活”

但是,这不也正表示这种生活一点也不正常吗?为什么需要某种久远的记忆来想起过去并非如此,否则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如此不可忍受的呢?

温斯顿好像靠着本能就能知道,谁能活下来,谁又会被消灭,只不过要靠什么活下来,则是很难说得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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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敌人,如果说它有敌人的话,是无法集中在一起或者甚至是把彼此辨认出来的。

但是,刚刚那瞬间,几百人的喉咙里一起发出几乎让人可怕的力量来,可那些真正值得如此呼叫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从来就没喊起来过呢?

他们缺乏整体上那种抽象概念的思维能力,只会关注一些具体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无暇关注或者说无法上升到关注那种大的罪恶。

生活中的最大部分,其实都是中性的,非政治性。

过去已被篡改,而篡改本身已经被遗忘。

他以前身材一定很魁梧,但现在却是松松垮垮的样子,还发胀,像要朝各个方向散开一样。像一座快要坍塌的大山,马上就要在你的面前崩溃掉。

过去不仅仅被篡改,而且是一直被篡改着。

可怕的不是他们因为你拥有其他的想法而想要杀了你,可怕的是他们或许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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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手腕处血迹斑斑外,那只手完全变成了白色,像是一块石膏。

老一代的大部分人已经被扫除出党,几个侥幸留下来的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在思想上完全投降了。

历史教科书上说革命前的生活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候老百姓都遭受严重的迫害,贫困日益加重,生活毫无正义可言,情况糟糕得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

那时候我经常在星期天下午的时候去海德公园听那些人的演讲。

他骂起那些人来可一点儿都不客气!‘走狗们!’他说,‘资产阶级的走狗们!统治阶级的奴才!’对了,他还喜欢用‘寄生虫’这个词,还有‘狼心狗肺’。当然了,他们都是在说工党,你知道的。”

温斯顿觉得他们在各说各的,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

他想,不用二十年,像“革命前的生活比现在要好过一些吗?”这种再简单不过但又非常重要的问题,再也没有人可以回答了。其实,现在也是回答不上来的,因为那几个遗老已经无法将这两个新旧世界联系起来做比较了。留在他们记忆里的东西,多半是琐碎无用的。

等到大家的记忆都差不多消失,文字记录也已经被伪造篡改的时候,党说人们的生活水平比革命前提高了,那也只能相信了,因为除了眼前的生活,你根本找不到其他可供参考的标准来比较,这种标准现在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店主刚刚点亮了一盏悬挂着的油灯,味道虽然不太好闻,但是灯光还是给人一种友好的感觉。

玻璃的色泽和结构看起来都很精致,给人一种雨水滋润过的柔和感。

“真漂亮。”温斯顿说。

“是呀,真漂亮。”那个老头附和着一起赞赏说,“但今天没几样东西经得起这样的赞美了。”

这件东西之所以那么吸引人,正是因为它的毫无用处,尽管他还是可以猜测得到,它在以前是用来当镇纸用的。

任何陈旧的,甚至美的东西,都会引来注意和怀疑。

说着,他举高了一点油灯,好把整个房间都照亮。在温暖光线的照耀下,整个房间看起来充满诱人的好奇。

“橘子和柠檬,圣克莱门特的大钟说。”

雕像、铭文、纪念碑、街道的名字——凡是可以和过去扯上关系的痕迹,都被有计划地进行系统性的改头换面了。

“‘橘子和柠檬。’圣克莱门特的大钟说。‘你欠我三法新。’圣马丁教堂的大钟说。”说来也怪,当你念着这首歌谣时候,似乎真的能听到那钟声——那已经消失了的伦敦钟声,依旧在某个地方被更改着,被遗忘着。从一个鬼影般的教堂尖顶到另一个尖顶,他似乎听到了那洪亮的钟声。但事实上,在他的真实生活里,他从未听过教堂的钟声。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在遇到危机的时候,要反抗的并不是外部的敌人,而是自己的身体。

她那尖刺一般的声音像玻璃碎片一样插进他的大脑里。

虽然永远看不见,但却可以凭借一种先见之明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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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向前一步想扶起她,看着她那绑着纱带的手臂被压倒在地,他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感到了一阵疼痛。

面不改色,似乎已经成为大家的本能习惯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埋头苦干,居然完全没想起过那个黑发女孩来。但工作完成后,她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无聊得快要窒息了。

但今天晚上是他人生第一次没想过要逃离活动中心。自从看到“我爱你”这三个字后,他心底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即使只是去冒个小小的风险,他也认为太不值得了。

其实,在看见那三个字后的五分钟内,他已经绞尽脑汁想尽了能与她联系上的方法。但也只有到了现在,他才有时间和心情对这些方法进行逐一的检视,就像审视一堆摆在桌子上的工具一样,看看究竟哪一件合适。

温斯顿想象自己这时候拿着一把丁字斧在凿他的脸。

这时候,不是那个女孩,而是那个老俘虏的眼睛,正透过凌乱的头发悲伤地看着温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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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没有树枝遮挡的地方,他一脚踏进去便是一个个金黄色的池塘。

温斯顿跟着她,手里还抓着那束花。

“我们到啦。”她说。

但此时的他一点生理上的冲动都没有,仅仅是肌肤上的触觉而已。他只是感到骄傲,还有难以置信。

他觉得没有任何欺骗她的理由。一开始就告诉她最糟糕的,这甚至是一种表达爱情的方式。

平时见到的那些巧克力都是浅褐色的玩意,味道像有人描述的那样,像是燃烧垃圾中那种烟火的气味。

“其实表面看来,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种女孩,擅长各种比赛,还在侦察队当过队长。每个星期有三个晚上是在青少年反性同盟里做志愿者,会连续好几个小时在伦敦的满大街张贴那些扯淡的宣传画。在游行的时候,我总是会举着横幅的一端,看上去精神抖擞,也从不推辞任何事情。我总是和大众在一起,这就是我所说的,这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

味道很棒,但刚才所勾起的回忆还在他的意识边缘游荡着,印象鲜明但无法捕捉它的模样,就像从眼角的方向看到的东西一样。

画眉鸟拍了拍翅膀,还猛然点了下头,像在对太阳行礼一般,然后还唱起歌儿来。

温斯顿就这样看着它,冥冥中感受到一种敬畏之情。它究竟是在为谁而歌唱?为什么要歌唱?没有伴侣,没有对手可言,为什么要飞到这种偏僻的树林里,独自高歌?

渐渐地,这种纯天然的音乐抹去了他心底的顾虑,他像整个人的身心都沉浸在这种洒满阳光味道的温暖液体中。他再也不思考了,只是静静地感受。

但温斯顿没盯着她的身体看,反而看着她那长有雀斑的脸,还有脸上那淡淡的、无所顾忌的微笑。

他的心瞬间激动得怦怦直跳。她已经做过几十次了,真希望这个数字是几百次,甚至几千次。任何与堕落有关的事情,都能让他激情澎湃。

一切能使他们堕落、腐朽、崩溃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我憎恨纯洁,憎恨善良,我不想看到任何地方还存在着任何德行,我希望每个人都堕落到骨髓里。”

这都是他愿意听到的,不仅仅爱着某个人,而且携带着那种动物般的本能,这种人皆有之的简单欲望,就足以将党摧毁于无形之中。

带着某种愉悦的无助感。

在以前,男人看见女人的身体,会产生一种肉体的欲望,就这么简单。但现在,已经不存在那种纯粹的爱情了,也没有那么纯粹的肉欲了。没有什么感情是纯粹的,因为一切都夹杂着恐惧和仇恨。他们结合在一起就是一场战斗,高潮就是一种胜利。这是对党沉重的攻击,这是一种政治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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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混迹在拥挤的人群中,不能肩并肩走着,前后需要保持一小段距离,也从不相互看对方,只是前后一句一句地聊着,像灯塔和航海船只之间一闪一灭的信号交流。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嘴里卷进了一些粉末之类的东西,两人脸上,都是厚厚一层灰泥。

一种伪装艺术,守住一些小规则,才能突破那些大戒律。

她的综合素质很高,甚至被色/情科(那是声誉很好的一种标志)选中,在小说司下面的一个部门工作。

在她的眼中,生活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你要追求自我的快乐,但是“他们”——说的是党——会极力阻止你,那么你就用力去打破这个规矩。

她对党充满仇恨,会以最粗鲁的语言说出那些话,但并不是对所有的东西都看不顺眼,批评一通,除非它已经影响到她的个人生活,党那些理论她才没兴趣去搭理。

他想知道在年轻一代中,还有多少人会像她那样,在革命中成长起来,对别的事情一无所知,坚定不移地接受了党,就像接受天空的存在一样理所当然,从未想过要去对抗它的权威,只是去逃避它,就像兔子也会逃避狗的追赶一样。

他们花费很多年的时间把这些东西塞进人的脑子里,我敢说这在大部分人身上都是见效的,但有时候也很难说,人们总是这么虚伪。

党要扼杀性,不仅仅是因为党根本无法掌控性本能所造就的那个自成一体的世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性压抑能引发歇斯底里的情绪的爆发,而这能转化为一种好战心态和狂热的领袖崇拜。

党除了压抑某种强烈的本能并将之转换为一种可以利用的内驱力,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为什么不推她一下?”茱莉亚问,“如果换了我,我就会那样做。”

他心里想,她还很年轻,对生活还有期盼,是不会明白即使把一个碍手碍脚的人推下悬崖也是于事无补的。

“我只是更喜欢积极一点,不喜欢消极。在这场我们都参与进来的游戏中,我们是注定要输得彻底的,只是输掉的方式,有一些是要更好一些,就这样而已。”

她不明白在这种制度的碾压之下根本就没有幸福这回事。

在你想好要向党宣战的那一刻,你最好将自己想象为死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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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种不仅仅想拥有,还想去占有的存在。

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像是故意向自己的坟墓走近一步似的。

它就在那里,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固定着,在死亡之前。这种事情跟九十九之后是一百那么确定无疑。

她的声音随着六月那心旷人怡的微风徐徐上升,优美动听,深情饱满,快乐中隐约有种悲伤的味道。从这歌声中能使人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就是这夏日的黄昏若无穷无尽,这婴儿的尿布永远也洗不完,她就可以一直站在那里唱上千年这样的垃圾歌曲。

“我最亲爱的,你脸色苍白,怎么了?我说的老鼠让你不舒服了?”
“全世界最恐怖的就是老鼠了!”

他就站在一道黑暗的墙壁前方,墙壁后面存在着某种他实在无法忍受又不敢面对的东西。在梦中,他最深刻的感觉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他其实是知道那道墙的背后是什么东西。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可以痛下决心,像从脑袋中扯下一块东西那样用尽全力的话,说不定就能把那个恐怖的存在拉出来重见天日,但每次醒来都是茫然不知所措。

房间慢慢变暗,他朝光亮的地方挪了挪,一直盯着那块玻璃镇纸看。一直让他着迷不已的并不是那片珊瑚,而是玻璃本身。虽然它如空气般透明,但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尽管玻璃表面如苍穹一般,里面却自有它的世界。他觉得自己能进入到这个世界中去,实际上他早已身在其中,还有这张大红木床、折叠桌子、老式钟、版画,甚至那块玻璃镇纸也一并包括在内。他所在的这个房间,就是一块玻璃镇纸,里面的珊瑚就是茱莉亚和他的生命,他们被固定在这块清透的玻璃中心,永恒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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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了然于心,证据充足,塞姆不在了。他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无产者一向对战争的态度都很冷淡,现在进行周期性的煽动活动就是要激发他们的爱国情绪。好像为了配合大众这种普遍的狂热情绪,火箭弹所造成的伤亡人数比平时要多很多。

重要的是,铺子上面那个房间还在,心里知道它完好无损地在那里,就像自己已经身处其中了。

要到这个房间来,道路虽然是艰难且危险的,但这个房间本身就是一个避难所。

而且,她觉得更理所当然的是,几乎每个人在私底下都是憎恨党的存在的,如果判断这样做是安全的话,他们肯定会违反所谓的规定。但是她不相信存在或者有可能存在那种大规模有组织的反抗活动。

她说她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情,既然知道那都是一些垃圾,为什么还让自己去瞎操心呢。

对于一个根本不知正统为何物的人来说,要摆出正统的姿势来真是太容易了。在某种意义上,最容易接受党那一套世界观的人,反而是对党毫无了解的人。

他们轻易就接受一切,而他们所吞咽下去的也不会伤害他们,因为不留一点残渣,就像一粒谷物完全没经过咀嚼就吞下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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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这一切的开始都已经酝酿着结局。但这一切还是让人感到恐惧,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就像预先尝了一口死亡的滋味,像在经历着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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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记忆,这么多年以后,他一定是故意把它拒绝在意识门之外了。

但一切都是缓慢的,没一点多余的动作。

他转过身,顺着楼梯而下,手里的巧克力变得黏稠稠的。

党所做的恐怖之事,就是说服人们相信仅仅靠一时的冲动或者感情用事,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同时又剥夺你在物质世界中的全部力量,让你陷入一种软弱无力的境地。

在历史的长河中,你已被清出行列。

他突然想到,今天的无产者还保持着这样的信念,他们不会忠诚于一个党派、一个国家或者一种思想。他们彼此忠诚。

“无产者才是人,”他大声地说出来,“而我们不是。”

“不,我全都想了个遍,你怎么做我就跟着怎么做。你不必那么泄气,要活下去,对我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招供并不等于出卖。被抓进去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感情。如果他们有办法让我不再爱你,这才是出卖。

如果你认为保持人性是最值得的事情,即使这带不来任何的结果,但在精神上,你已经打败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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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在书中知道葡萄酒这种东西,就像那块玻璃镇纸和查林顿先生那隐约记得的歌谣一样,这都是属于已经消失了的浪漫存在——他在内心深处就是这样称呼旧时代的。

兄弟会不能被消灭掉,就是因为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组织。它的存在,依靠的就是这样一种无法被摧毁的信念把人们联结在一起。除了这种信念,再无其他东西来支撑你。既无同志之间的友谊,也没有人会来鼓励你,当你最终被捕之际,你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援助,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援助我们的成员,至多在非常必要的时候要求某人保持沉默,有时候会偷偷送一个剃须刀片到牢房里。你们必须要适应这种毫无结果也毫无希望的生活。你们会为此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被捕,然后招供,然后死去。这些就是你们能看见的结果。

在我们这一生中,不会发生任何可见的变化。我们是死去的人,我们真正的生命在于未来。我们会化为几缕尘土,以及剩下几块骨头,来参与到这未来中去,但这所谓的未来究竟有多远,没有人会知道,或许在一千年以后。

此时他的脑海里,想到的倒不是和奥布兰、兄弟会有直接关系的事,而是浮现出一个混合的图景:在母亲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住的那间阴暗的房子,查林顿先生铺子上面的房间,那块玻璃镇纸以及带玫瑰木框的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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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斯顿累得像一块果冻。真的,果冻是最恰当不过的词语了,这是自然而然在他的脑海里蹦出来的。他的身体似乎像果冻那样柔软,而且也是半透明状。他觉得自己要是把手举起来,都会看见光线穿过。他的血肉之躯全都被大量繁重的工作所抽干,剩下的只是一些神经、骨骼和皮肤组成的柔弱骨架。他的知觉似乎被放大了,因此感到敏感。工作服摩擦着他的肩膀,走在人行道上感到脚底在发痒,甚至伸缩一下自己的手臂也能感觉到关节在咯咯响。

广场上那些旗帜和宣传画全都错了,有一半以上的宣传画印的都是错误的人像。这还不是明摆着吗?准是戈斯坦因那群阴谋分子在搞破坏!

他们不是为了物质而战,意识形态方面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差异。

靠近赤道地区的人们虽然备受剥削,但他们对世界的经济和财富并没什么大贡献,因为不管他们生产的是什么,总是消耗在战争上,而发动战争的目的又在于争取更多的人力物力,让自己在下一场战争中能处于有利的地位。如果说这种奴隶还有什么用的话,就是所投入的劳动力使得战争的节奏变得更快了。

如果所有人都享受到既奢侈又安定的生活,那么平时遭受贫困折磨的大部分人都将开始读书认字,并学会独立思考。

问题在于如何继续运转工业生产这个车轮,同时又不增加世界上的财富。产品是必须要继续生产的,但同时又不能进行分配。在实践中,要达到这个目的,只能通过不断发动战争了。

战争就是把这些产品炸个粉碎,抛到太空或者沉没海底,否则这些东西就会让人们生活得太过于舒服。

这是政府别有用心的政策,为的就是让那些既得利益者偶尔也吃点苦头,这样他们在得到甜头的时候就会自我感觉良好,这样也能更加凸显出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差别所在。

战争不仅仅是完成破坏这个任务,而且在心理层面也是需要被接受的。

甚至连技术上的进步,它的目标也在于减少人类的自由。在实用技术层面,要么是停滞不前,要么是open history back。

党所担心的是,国民一旦和外国人接触,不仅仅会发现他们也是和自己长得差不多,而且最后也会发现,党所宣传的那些东西尽是谎言。

这样,他们所身处的那个封闭世界将被打开一个窗口,而党所赖以生存的那些恐惧、仇恨和自以为是的道德感也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缺乏效率的国家迟早要被人征服,而错觉对效率的提升毫无帮助。

一方面它消耗掉剩余物质,也有助于保持那种在等级社会所需要的特殊精神状态。可以看出,这种战争纯粹是内部所演的把戏而已。

正是这连绵不断的战争使得战争不复存在。

但这就是党的口号中“战争即和平”的精髓所在。

在他眼里,那些能描述你所知事情的书籍,才是真正的好书。

上等人想保持自己的地位,中等人则想着抢占上等人的位置,而下等人呢?如果说他们还有目标的话,那就是想消除社会的等级,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但他们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终日被劳力所缠绕,只是偶尔想起才会注意到生活以外的事情)。

在这三类人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无法实现他们所预定的目标。

真正的目的是抑制进步,让历史在某个可选择的时刻如被冻住一样,停止不前。

但印刷术的发明使得操纵舆论变得容易多了,电影和广播就走得更远。然后又有了电视,技术的进步使得在同一台机器上就可以接收和发送,这时候,私人生活走到了终点。

集体主义是寡头统治唯一安全可靠的基础。

只有四种因素才会使一个统治集团丧失它的权力。外部的征服;统治效率低下,激起了人民的反抗;防范不周,让一个强大且对现实不满的中等阶层团体强大起来;丧失了对统治天下的自信和积极性。

他们既没有看到寡头统治的延续未必就表现在身体的方面,也没有停下来思考一下,世袭贵族制往往短命,像天主教会这样实行选拔制度的组织却有时能延续成百上千年。

党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血脉不朽,而是它自身不朽。

无数的清洗、逮捕、拷打、监禁和人间蒸发,它们不是作为对当下实际所犯罪行的惩罚,而仅仅是要惩罚那些将来某个时刻可能犯罪的人们。

党员不仅要有正确的思想,而且要有正确的本能。

因为改变思想,甚至改变政策,就是承认自己的怯弱。

这个过程必须是有意识地进行的,否则它就显得没那么准确了;但同时它又必须是无意识的,否则就会因此产生造假,甚至负罪的感觉。

因为党的行为本质就是进行有意识的欺骗。

因为统治的秘密就在于既要相信自己一贯正确,又要能够从过去的历史教训中借鉴经验。

一般来说,人知道得越多,受的蒙蔽越大;越是聪明,神智越不正常。

温斯顿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就好像发现了一种新的声音。


2 10

恰便似玫瑰的果实之于玫瑰花一样,但是,为什么说果实就比不上花朵呢。

鸟儿在歌唱,无产者在歌唱,而党不歌唱。

温斯顿想,他这一辈子,明明白白地看见个思想警察,这还是头一回。


3 1

疼得厉害的时候,他只想到疼痛本身,以及充满对食物的渴望;感觉好一些的时候,他就万分恐惧。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地方的灯光是永远都不会关上的。这便是没有黑暗的地方,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奥布兰听出他话中的暗示了。

说完,诗人脸上的神情变了,喜悦之情代替了原先的烦恼。这蓬头垢面的家伙,脸上洋溢着沾沾自喜的光彩。书呆子发现了什么毫无用处的事实,往往就是一副这样的表情。

“你想过没有,”他说,“英语诗歌的全部历史,竟会取决于英语太缺乏韵脚?”

肚子疼,面包片,流血和尖叫,奥布兰,茱莉亚和刀片。

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还像之前一样在旁人脸上来回看,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些负罪感,好像想要弄明白,他受了这样的侮辱,别人是不是会更看不起他。

但这只是一个理性的决定,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可是他的心底并没有这种感觉。


3 2

虽然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但只能慢慢地分辨清楚周边的模样。那种感觉,像自己是从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游离到这里来的,那是个深埋在水底的世界。

自从被捕后,他就没看见过白天和黑夜,而且,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他脑子里的意识,甚至入睡时候的意识,都会突然迎来一阵停止状态,等过了一段空白期后,再度重启。

但有些时候,他们又变了腔调。

之前几个小时的审讯已让他接近崩溃,现在又用这些花言巧语的软话来引诱他的眼泪。

事实上,他真个是党的敌人;而在党看来,思想和行动之间,毫无差别可言。

他是呆在一个小房间里,这房间是亮还是暗,他都记不起了,因为除了一双眼睛外,别的一概看不见。他的旁边是一个仪器,滴滴答答很有规律地响着。那双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亮,突然他从座位上漂浮而起,陷入那双眼睛之中,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把自己这辈子所经历的东西全都讲给一个对此早已无比熟悉的人听。

他搞不清楚是不是奥布兰的声音,不过他知道,这与七年前在梦中对他说“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的,是同一个人。

“我曾告诉过你,”奥布兰说,“如果我们再见面,就是在这里。”

当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变得温柔和耐心了许多,像医生,像老师,甚至有点像牧师的感觉,仿佛只是想解释或者说服他而已,并非要惩罚他。

你还是抱着那些毛病死不放手,当它是一种美德。

也许人的思想真的可以这样随意发生混乱疯狂的状态吧。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打败了。

但是,只有严格训练过的头脑,才可以看见现实的。

现实不是外在的东西,现实就是存在于人的思想里,它不在其他地方。它不会存在于个人的头脑中,因为个人是会犯错误的,而且是很快就会消亡的。现实,它只存在于党的思想里,党才是集体的,才是永恒不朽的。

不通过党的眼睛,你是无法看见现实的。事实上,你需要重新学习了,温斯顿。这需要你发挥意志力的努力,因为你需要消灭自我,要想做到头脑清醒,首先你得让自己变得谦卑起来。

“不,温斯顿,没用了。你是在撒谎,你还是觉得是四个。几个手指,说!”

他张开双眼,带着感激之情看着奥布兰。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现在是至交了,这是比友谊更深刻的感情,他们便是这样。世界上总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面对面交流,虽然有些真正想讲出口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说出来。

在中世纪,有过宗教大审判,那种行动注定是要以失败告终的。他们本意是要铲除这些异端,没想到却让他们扎下了根。烧死了一个异端,千百万个异端站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宗教法庭公开杀害了他们的敌人,是在他们还没悔悟之前就烧死了。准确来说,他们之所以会被烧死,是因为他们不肯放弃他们的信仰。自然,所有的荣耀都归于牺牲者,罪名则由施刑者来承担。

我们不再像过去的迫害者那样,我们不满足于消极的服从,即使是最卑贱的服从也不能。你的投降,必须是出自于你的自由意志。异端起来反抗我们,我们不会消灭他,只要他继续反抗下去,我们就绝不消灭他。我们要改造他的信仰,捕捉他内心的思想,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他,我们要把他心中一切的邪恶和幻想都燃烧干净,我们要把他争取到我们的阵营中来,不是表面上这样,而是实实在在的,内心和灵魂都属于我们。

old autocracy的律条是‘勿以身试法’,到totalitarianism的时候变成了‘为自己的信仰牺牲’,而我们的律条是‘你是我们的’。

到最后,他们不再感到痛苦,也不再害怕,只有一颗悔悟之心。

都要比他强大,凡是他所想到过的,甚至可能会想到的思想,都事先被奥布兰所想到,所思考,所抛弃过。他的思想包含了温斯顿的思想。这样说来,奥布兰又怎么会是疯狂的呢?一定是他自己疯掉了。

是一种全新的疼痛。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声毁灭性的爆炸声,只是说像爆炸声,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声音发出来,但毫无疑问的是,看到了一道刺眼的闪光。温斯顿没感觉到疼,只是感觉被弄得平贴了,虽然在发生的时候,他自己本身就是仰着睡的,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像被打到了什么地方。一种毫无痛感的恐怖的一击把他整平了,他的脑子也受到影响。

“真的存在老大哥吗?”

“当然,党是存在的,老大哥就是党的化身。”

“他是像我这样存在的吗?”

“你是不存在的。”奥布兰说。


3 3

你生活的这个社会,你知道它的结构,但你搞不懂它本质的动机何在。

党根本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追逐权力,党是为大多数的人民在争取权力。群众是一种软弱无能的动物,不懂追求真理,又害怕面对自由,所以必须有一群比他们强的人来统治他们,来欺骗他们,这就是党追逐权力的全部理由。人类需要在自由和幸福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对大部分的民众而言,幸福要比自由重要。党永远都站在弱者这一边,保护弱者,具有献身精神。他们做那些罪恶之事,是为了带来更美好的未来,他们牺牲自己的幸福,是为了给别人带来更大的幸福。

这样一个人,比你还要聪明,还让你畅所欲言,他却依然执迷不悟——面对这样的狂人,你又有什么办法?

德国的纳/粹,俄国的共/产/党,在做法上倒是和我们很像,可他们从来没有勇气来承认自己的动机。

权力就是目的,它不是手段。

一个单独存在的人,一个自由的人,永远都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每个人注定都是要死去的,这是人类最大的失败之处。

我们控制思想,也就等于控制了现实。

人类出现之前,什么都没有;人类灭绝之后,也什么都不剩下——如果人类真的会灭绝的话。总之在人类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可以从我们的需要出发,星星可以离我们近,也可以离我们远。

“真正的权力,我们夜以继日为之战斗的权力,绝不是对事物的权力,而是对人的权力!”

你的印象是仇恨比爱更消耗人的精力。

“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会发生这样的过程,你看见了吗?凭什么会有这样的过程?”

你在历史之外,你根本就不存在。

“都是拜你所赐。”温斯顿呜咽着,“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不,温斯顿,是你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自从你开始反/党,你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这些全都包含在你踏出的第一步里,所发生的这些事情,你全都应该预料到的。”


3 4

但他突然停住了,他的思维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很难集中精神。他知道,自己明明想到下一句写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真正记起来的时候,是透过有意进行推理得到的,而不是自动出现的念头。

你变化的只是你的态度,其他都不变,命里注定要发生的,总会发生。

“要是他认为自己真的能浮离地板,同时我也认为自己看到的是这样,那么这件事情就是发生的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你要是想保持住自己的秘密,同时还需要把秘密藏得连自己都不知道。

你要是想保持住自己的秘密,同时还需要把秘密藏得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需要把自己的仇恨紧紧锁在身体内,它就像一个有形的物体,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但同时又和其他的部分不发生关联,就像那些囊肿一样。

异端思想不会受到惩罚,在未曾悔悟之前,永远都在他们的掌握之外。这颗子弹,会在他们所谓的完美制度之中打上一个洞,死去之时还在仇恨他们,这就是所谓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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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折磨你的时候,你是真的希望有人来替你承受这痛苦,你知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你是很乐意用这个办法来拯救自己的。

不久,一个声音唱了起来,或许不是真音,只是他记起来了这个声音:
“在遮荫的栗树下,
我出卖你,你出卖我——”
他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一个服务员刚好经过,看到酒杯是空的,于是又给斟满了。

她靠着枕头坐着,见他们俩笑,便也跟着笑。那个下午,他们快活得像回到早期的童年时光一样。

现在的他,不再逃跑了,也不再尖叫了,他又回到了仁爱部,一切都被宽恕了,他的灵魂像冬雪一样洁白如新。

他走在那条贴满白色瓷砖的走廊上,就像走在阳光之中,后面跟着一个持枪的看守员。等待已久的子弹穿越了他的脑袋瓜。

噢,残酷呀,不必要的误解呀!噢,顽固不化呀,你这个要挣脱老大哥慈悲的胸怀的游子!他鼻翼两端流下带着酒味的眼泪。但现在一切都解脱了,斗争已经结束,他战胜了自己。他热爱老大哥。

2020-04-02 1984 .  句子 .  摘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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