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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草与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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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草与岑。

三草与岑。

 

摘记。

写文时整理的所有相关,非常全,有需要可自取(我觉得没人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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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科室工作人员已经开始陆续到岗,行政办公室的后勤人员小孙打了个哈欠,扛着新的桶装水往老局长办公室送,一推门才发现他们张局已经沏好了第一杯茶,正神色凝重地打一通电话。    

张局戴上老花镜,点开了一个被删除之前点击量最高的帖子,名为“市区疑似出现抢劫扼喉团伙”,显然这个说法非常脍炙人口,并且有图有真相,刚打开,一张毫无马赛克的尸体照片就极富冲击力地摊在了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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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村的青年妇女就这思想境界?”骆闻舟牙疼似的一咧嘴,“一边去,我这说正经的——张局没几年就得退了,几个副局岁数上跟他前后脚,剩下的要么资历不够,要么是像曾主任那种埋头搞技术,谁也不搭理的,所以到时候很可能从各区分局提一些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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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他还是张局的侄子。

张东来是张局大哥的儿子,老来子,家庭条件又不错,惯得不行,又娇气又废物,骆闻舟见过他几次,确实不觉得他有这个胆量和心理素质。

陶然从审讯室里出来,疲惫得扶着墙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传说这个张东来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长大以后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傻逼,非得一分钟原谅他八次,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这也就是好脾气的陶然,换个人来,早把桌子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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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局名叫陆有良,是张局的副手,老刑警出身,在各种技术不成熟的年代,他参与破获过好多大案,抓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犯人,是燕城市局的传奇之一,再没正经的人到了他面前也都得收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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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有良的桌角上有一个镜框,里面夹了一张合影,照片上的男人们头发尚且浓密,腰围尚且“内敛”,只有眉目轮廓还依稀有点影子,仔细看能勉强认出来——从左往右,依次是陆局、老张局、费渡耍了些小手段才得以投入其门下的导师潘云腾,和骆闻舟已故的师父杨正锋。

照片上本该有五个人,杨正锋伸着右手,拉着一个人的胳膊肘,那人的脸却被木头镜框压着,只有几寸的皮肤出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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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夹第一页夹着一张照片——骆闻舟曾经无数次在陆局办公室里看见过,只是陆局摆的那张合影上用镜框挡住了一个人,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全部。

第五个人站在角落里,被杨正锋拉着胳膊肘,似乎不太习惯镜头,人站得有些拘谨,一脸见牙不见眼的笑,显得有些用力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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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队,也算是系统内的精英,年轻有为的副队竟然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负有领导责任的自然要吃挂落——怪不得当年就已经是正队的杨正锋比同期的张局陆局都走得慢了一步,老杨曾经背处分降级的传说原来不是空穴来风——而这起恶性案件还意外导致大火,牵连无辜无数,造成了堪称灾难一般的后果……那么这种领导责任,就不是当年老杨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付得起的了,连市政都要吃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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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这个人,好似天生不知何为拘谨,无论是对长辈还是对上司,陆有良脸上闪过一点稍纵即逝的笑意:“我们那时候可不像现在,当年想调进市局太难了,既要年轻,又不能太年轻,得在基层锻炼够了,才有资格参加考试,我们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拼成绩、拼资历。那年不知为什么,市局招人的名额特别多,顾钊、我、老张、老潘都是那年进来的——哦,老潘你可能不熟,他早就不在一线干了,现在在燕公大教书,这回的画册计划,他是学校那边的负责人,架子大得很,都不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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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顾钊是同班同学,老潘是从外地调回来的,老张比我们大一点,立了功,被市局点名要来的。那会儿刑侦队里高手和前辈很多,新来的年轻人都得打杂,我们四个刚来的时候,基本就是跑腿、记录、端茶倒水,人都管我们叫‘四大丫鬟’。”

 “老杨经历最丰富,胆大心细,业务水平最高;老张家里做生意的,手头最宽裕,出去吃饭都他主动买单,他人缘最好,是我们老大哥;老潘最不是东西,脾气最臭,跟我很不对付,我俩三天两头吵架,可是不记仇,吵完一会就好,过一会不定为什么又翻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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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这件事果然像电话里那个人说的那样,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查,只是藏藏掖掖把他叫去问了几次话,最后一次去警察局,他碰见一个警察,那人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一下,和他寒暄说:“来了?”

这俩字就把尹平吓出一身冷汗,他这才知道,尹超说的“警方有人泄密”是什么意思——那个警察就是给他打电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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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查了学校的存档,当年孔维晨的资助人一栏写的是‘张春久’——哦,就是上半年市局调走的老局长,在他带着陶副队他们赶往尹平家之前,他曾经和张春久通过电话。”

“我知道——我打印了通话记录,”肖海洋抬手擦了一把鼻涕,少根筋似的对上他的目光,抽出一张纸条,“另外我跟武哥证实过,武哥说,他们出发前,他确实看见孔警官打电话,他还随口问了一句,孔维晨说‘老领导挺关心这事,跟他汇报一声’,武哥以为是所里的领导,也没太在意。我还查到,孔警官最早被分到了清原县,是张局打了招呼,才调回老家南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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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乔:“张局年初就……”

“张局年初就调走了,所以现在连调查组都没有查到他头上,但是你别忘了,203那一批监控检修的时候,他还是市局的负责人。”肖海洋略微提高了声音,“他在一把手位置上待了多久?就算调走,影响力也还在,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有意与无意中向他透露什么?还有,我们现在外勤使用的系统也是他搞的,抓捕郑凯风的时候,杨波为什么能拿到我们自己人都不一定说得清的外勤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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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钊出事以后,作为正队的杨正锋负直接领导责任,一并给了处分,把市局刑侦队交到了和他资历相近、更加稳重的张春久手里。刑侦队在他手里更加辉煌,那些年的治安好得不行,好像全市的违法犯罪分子集体度假去了,他在位期间,无论是犯罪率还是破案率都相当好看,这才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到高位。

到底是他治理有方,还是……

郎乔说得对,所有的事几乎都爆发在张局被调走之后,市局这大半年来的工作量几乎快抵得上以前十年了。到底是因为张局这根定海神针走了,各路妖魔鬼怪都出来兴风作浪了?

还是反过来——严严实实的保护伞不见了,再也遮不住底下的魑魅魍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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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张局派我去查这件事,当时他的原话是,这份举报里说的事肯定不实,但是平白无故,也不会空穴来风,王洪亮这个人尸位素餐惯了,很可能是作风、工作上有别的问题,也不怪别人整他。调查分局干部是得罪人的事,调查完怎么处分、怎么给举报人一个交代,这又是十分微妙,所以要我亲自走一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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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清的监控镜头拍到了司机回头和后座上的某个人说话的一幕,那人身体略微前倾,面貌清晰可辨——正是市局年初调任二线的老局长张春久。

而他坐的那辆市价六百万的车,是登记在他大哥张春龄名下集团企业的公务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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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久和顾钊是同一时期进入市局工作,两人一直很有交情,顾钊案发生的时候,张春久也是市局刑侦队的骨干,完全有条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好指纹膜和现金;顾钊死后,杨正锋负主要领导责任被处分,张春久正是那时候接替了杨正锋的职位,是顾钊之死的最终既得利益者;而涉嫌泄密的外勤系统、有问题的监控设备,也全部都是他在任期间安装更换的。

最重要的是,经过调档发现,张春久当年之所以被破格调入市局,是因为他在原所属辖区内有重大立功表现——他抓住了一伙流窜二十个省的抢劫杀人团伙,该团伙非常狡猾,全国范围内被通缉了大半年,每次都滑不溜手,偏偏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就栽在了当年张春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手上!

真是他明察秋毫,工作能力卓绝么?

他年轻时候就这么神,为什么反倒越老越糊涂,他在任管理市局期间,花市区分局都快成贩毒窝点了,他都无所察觉?

一切都说得通了,调查组兴奋异常,派了两个人,亲自跟着骆闻舟他们把老张局从居所里“请”了出来,而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张局家在燕城市有名的豪宅小区里,楼下两个车位停的车总价过千万,家里连喝茶的杯子都是某著名奢侈品牌的,柜橱里单价超过十万的皮具有一整排,与他往日在市局塑造的低调朴素形象大相径庭。

什么“只穿制服”、“自带茶水”、“私人电话都不是智能机”……诸多种种,此时看起来简直都像浮夸过火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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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比我大十岁,几乎是他把我带大的,说像我父亲也不为过,我跟他确实不太见外,他下海早,做生意积攒了一些家底……惭愧,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只图方便,可能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但是我能保证,我大哥这些年的生意和我的工作权责不沾边,我也从来没有利用过自己的职位替他谋过任何方便。如果组织觉得我私生活太奢侈,是违纪,我也接受处理,尽快反思搬回自己家……但除此以外,别的方面我是问心无愧的。”

张春久礼数周全地和调查员握手告别,把张春龄换下来,自己当了司机。

车开出老远,张春久才看了一眼后视镜,与坐在后座上的大哥对视了一眼。“没事了,”张春久说,“只说这段时间不让我离开本地,保持通讯随时备查——这些都是惯例,一般不会再查了,如果不是确定我没有问题,他们也不会这么客气地把我放出来。”

张春龄惜字如金地一点头:“嗯。”

张春久:“我刚才看见……那个小年轻的,是费家人么?”

张春龄:“费承宇的儿子。”

“我以为你会……”张春久说到这里,眼睛往下一瞥,略带杀意地眯了一下眼。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张春龄说,“那小子太狡猾,从别墅出来,我的人就跟错了车,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和警察在一起了,再动手就太明显了。而且费承宇现在下落不明,这小崽子是死是活不重要。”

“费承宇?”张春久骤然变色,“不可能,我确定他已经……”

“我也确定,”张春龄脸色有些阴沉地打断他,“可现在人呢?”

车里的暖气蒸着人脸,烤得人心浮气躁,张春久沉默片刻:“我确定我那边没有出纰漏,一步一步都是按着计划走的。哥,范思远的人既然已经露了头,他这回绝对跑不了,他跑不了,费承宇当然也是秋后的蚂蚱,管他是真植物还是假植物?”

张春龄往后一仰,仿佛是因为身体太过硕大,他呼吸有些不畅快:“最后一次了。”

“总有这么一天,”张春久轻声说,“哥,这不是能传家的买卖,后继也无人,你年纪大了,我也快退休了,现在不比以前,往后会越来越难,咱们别等着混到周峻茂那一步吧,要不是姓范的,恐怕我们要抽身也没那么容易——说起来倒应该感谢他,家里都安排好了?”

张春龄“嗯”了一声:“等风头过去就送他们出国。” 

张春久:“我们兄弟俩,这么多年,总还是有点运气的。”

“运气?”张春龄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森冷的牙,像一条刚吃过人的鲨鱼,“我从出生开始就一无所有,从来不知道运气是什么,不过那又怎么样?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靠运气的。”

顿了一下,张春龄又说,“周家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入境了,知道他躲在哪了吗?”

“大概有数,”张春久说,“之前他露过一面。”

“保险起见,处理掉。”

张春久应了一声,穿过凛冽的北风,驾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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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卖顾钊的是刚工作的小法医曾广陵,因为他不在刑侦队,工作资历又浅,所以无论是顾钊,还是之后或明或暗对顾钊案有所怀疑的老刑警们,都没有怀疑到他头上。而除了郑凯风、魏展鸿之外,最后一个幕后黑手就是费承宇,身份、动机、财力、死因蹊跷的妻子和岳父……费承宇怎么看都是个“黑手”的好材料。

可惜,费渡并不肯老老实实地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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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安福利院原址就在在燕城市郊,不过年代太久远,那边早就改成滑雪场了,”临时落脚的度假别墅里,周怀瑾把从他家老菲佣那里拿到的东西展示给众人看,“这个人——这个女孩叫苏慧,费总跟我说过,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她就曾经是恒安福利院收养的女孩之一。”

令人如鲠在喉的是,在这起横亘二十多年、耸人听闻的犯罪里,三个罪魁祸首的结局都不能尽如人意——苏落盏未满十四周岁,免于刑事处罚,而苏筱岚和苏慧都已经寿终正寝,躺在女孩们的尸体上醉生梦死,最后,除了虚无缥缈的丁点声名,终身没有为此付出过任何代价。

“民办福利院的收支平衡一直是个问题,一般最后就是两条路,要么想办法‘民转公’,要么找到固定的长期捐助,早年间有一些海外华侨华人投建捐助的福利院,恒安就是其中一家,后来大概是因为捐助人意外身亡,这家福利院无以为继,也就不了了之。”周怀瑾顿了顿,“它的捐助人就是周雅厚——方才我就在想,杨波的母亲和苏慧都是孤儿,又都来自燕城,那个年代城市又没有扩建,燕城能有多少人口,能有几家福利院?她们有没有可能来自同一家福利院?”

“长得漂亮的被高价卖到国外,挑剩下的,就和人贩子接头,流入人口买卖市场。”骆闻舟想了想,略微一点头,“这个想法有一定道理,但也有个小问题——照他们这个‘养孩子卖孩子’的做法,恒安福利院不但有收入来源,还应该很有赚头才对。就算没有周雅厚这个捐助人,应该也不至于倒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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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张春久和张春龄现对而坐,张春龄听着外面儿子的叫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年幼时吃苦太多,到了自己的后代,总想变本加厉地补偿:“我从来不让他们沾这些东西,总想着我这一辈子恩恩仇仇、九死一生的日子过够了,下一辈人应该变一变,过上无忧无虑的正常生活,我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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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久没有回答,面色凝重地放下电话。

张春龄抬头问:“怎么?”

“跟在苏程身边的‘钉子’出了问题,他的踪迹丢了。”张春久压低声音说。

张春龄神色难看起来:“钉子又出问题,是谁?”

“一个女的,原名叫‘卫兰’,底下人从别的地方收上来的,据说是杀过人,长得倒是还行……”

“又是那个人,”张春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是跟你说小心他钻空子,尽量用知根知底的人吗?”

张春久没法接话,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长成了一只盘踞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又不是三五个人的小团体,哪能谁都知根知底?再说什么叫“知根知底”?范思远蛰伏了将近十年之久,谁知道他渗透了多深。

张春久话音一转:“从苏程离开住所开始,就把我的人甩开了两次,幸亏提前找人盯上了租车的地方,没想到他们在收费站口遇上安检,又弃车跑了。”

张春龄冷冷地问:“我不是让你尽快处理他吗?”

“是,我知道,之前他跑太快,没来得及,最后连派去处理他的人也一并失联了——大哥,苏程不可能有这样的警惕心,就算有,他也没这种本事,我没想到灯下还有这么块黑斑,那个卫兰……”

张春龄打断他:“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别慌,你我谁也没有亲自接触过苏程,一直是手底下人披着壳公司和他打交道,接触过他的人呢?”

“都集中转移了,”张春久沉声说,“还有那个卫兰的上下线。”

张春龄站起来走了两圈:“没事,别自己吓唬自己。”

“昨天晚上派人去解决周怀瑾,也不顺得很,警察们来得太快了,我这一阵子不敢朝那边伸手,根本是两眼一抹黑,”张春久叹了口气,“大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时,书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敲响了,这回是个十分冷静克制的声音:“张董,是我。”

张东来在书房门口撒泼打滚没人搭理,此时却震惊地看见那个把他拉回来的司机轻轻一敲,门就开了。

张东来:“爸!二叔!什么情况啊!我……”

张春龄冷冷地瞪着他,张东来顿时叫嚣不下去了,偃旗息鼓地嗫嚅两下,小声说:“不是,怎么都没人跟我商量一声啊,我没事出国干什么,我那还有工……”

“工作”俩字没说完,张春龄就面无表情地把司机放进屋,重新把熊儿子拍在了门外。张东来抬起手又要砸门,想起张春龄方才那个眼神,又没敢。

张婷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小声说:“哥,咱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纯洁无辜的兄妹两人面面相觑。

书房里,司机从兜里摸出一个挑断了电池的窃听器:“张董,这是从少爷车上发现的。”

张春久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了那小窃听器的来源:“警用的。”

张春龄脸色倏地一沉:“有人跟踪你们都不知道?”

司机连忙说:“张董,绝对没有,开车的时候被人跟踪,我不会发现不了!”

“楼底下那帮人都干什么吃的,给我在周围搜。”张春龄又皱眉看向张春久,“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对你的调查告一段落了吗?”

“不应该是调查组的人,”张春久沉吟片刻,“调查组的人要窃听也是直接窃听我,不会摸到东来那,除非——”

除非对方知道他张春久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窃听手段一旦放上立刻就会打草惊蛇,弄不好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才迂回到张东来身上!因为后代儿孙都是软肋,一旦他们有风吹草动,必然先会安排好张东来兄妹。

电光石火间,张春久和张春龄对视了一眼,张春久:“可能是骆闻舟的人,别拖了,大哥,今天晚上就把联系过苏程的人和东来他们一起送走,另外那个周怀瑾虽然昨天逃过一劫,我估计他很快就不敢在国内待着了,在那边解决他也一样。”

张春龄意味深长地对张春久说:“我们俩也做好最坏的准备,” 

“放心,先看情况,不要不打自招。”张春久一点头,“脱身的路线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

张春久定了定神:“大哥,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张春龄不置可否:“你呢?”

“我的调查还没结束,这么走了反而是不打自招,我留下处理后续的事。”张春久说,“你放心,我能脱身。”

张春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张春久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我记得那年也是冬天,你把我……你把我藏在放煤块的竹筐里,都是灰,我蹭得一身、一脸黑乎乎的,从竹筐缝里往外看……”

张春龄脸色一变,打断了他:“行了,说这些干什么?”

张春久一低头,五十多年的风霜在他身上铸成了铜皮铁骨,他翻云覆雨,无坚不摧,眉心那道总也打不开似的褶皱短暂地展开了片刻,他从衣架上摘下外衣,恭恭敬敬地披在张春龄肩上,又把围巾递给他,说:“也是,我说这些干什么?大哥,一路小心。”

张春龄迟疑了一下,接过围巾,冲身边跟着的男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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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张春龄和苏慧半夜三更前往滨海时,被回去给学生找东西的美术老师余斌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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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在从费渡那里“意外”得知张东来兄妹秘密出国后,立刻加强了对春来集团和张家兄弟的监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盯着张家,每一辆进出车辆都要仔细排查,确保张春久和张春龄兄弟在调查组视野中。

东八区时间,凌晨一点半,一声巨响惊醒了夜色,风平浪静的张家好像什么东西炸了,窗户碎成了渣,舌头似的火苗紧接着奔涌而出,奉命紧盯张家的“眼睛”惊呆了,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上报,就先收到了配合逮捕张氏兄弟的命令。

燕城这种地方,再低密度的小区也有近邻,偏巧有风,干涩的风推着诡异的大火到处乱窜,眨眼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呼救声和着尖锐的火警警报声音此起彼伏,警察与同步赶到的调查组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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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说“有些人已经变了”,说来真是讽刺,因为现在看来,罪魁祸首恐怕并不像他们最初揣测的那样,被什么金钱权力腐蚀,人家是坚如磐石、从一而终的坏,反倒是保存这封遗书的人,被风刀霜剑削成了另一种形状。

陶然哑声问:“张局到底为什么?他缺钱吗?缺权力吗?”

“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费渡摸出手机,把一张黑白的旧照片递给陶然看。

那是一张合影,相当有年头了,照片上有十几个孩子,几岁到十几岁不等,全体面无表情,站成两排,簇拥着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一个西装笔挺、抬着下巴,另一个满脸油光,还谢了顶,一人捏着一角,共同捧着一张纸板,上面写着“爱国华商周氏集团捐赠”云云。

神气活现的中年男人们和周围死气沉沉的孩子们对比鲜明,仔细一看,几乎能让人看出些许恐惧的意味来。

照片一角写着“燕城市恒安福利院”,日期大约是四十多年前。

“这是陆嘉刚刚发过来的,他们找到了周雅厚当年的助理。”

老东西周超一开始不配合,后来被追杀者吓破了胆子,得知自己行踪已经败露,不配合唯有死路一条,他年纪虽大,却依然怕死,二话不说就全交代了——照片上那个代表周氏集团送捐款的就是周超。

“你再仔细看看,上面还有熟人。”费渡说,“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还有站在福利院院长旁边的少年。”

小男孩约莫有五六岁,瘦得像个小萝卜头,紧紧地攥着那少年的衣角,阴郁的目光从画面上射出来,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是攥紧的。陶然乍一看觉得男孩有些眼熟,皱起眉仔细辨认了好一会,他突然从这张经年日久的黑白照片上看出些许端倪。

陶然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费渡:“这……这是……”

那男孩没有巴掌大的脸上好像只能装下一双眼睛,五十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能将年幼时长在骨子里的削瘦带走,眉目间依稀能看出长大后的影子——陶然想起自己无数次看见过的、陆局桌上那张他们年轻时的照片:“这不可能是张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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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说,当年那个接受捐赠的院长名叫‘郝振华’,燕城人,出生于19XX年5月,有名有姓有籍贯和出生年月,能查到他的下落吗?“是有这么个案子——死者郝振华,男,当年四十六岁,死于刀伤,凶手敲开他家门后,冲受害人胸腹部连捅三刀,受害人内脏大出血,随后往屋里躲闪逃命,血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卧室,凶手追了进去,又持死者家里的铜花瓶,猛烈击打死者头部,连续多次,直至其死亡……现场狼藉一片,据说尸体的头被砸得像个烂西瓜。家里所有贵重物品和现金被扫荡一空,当时警方判定为入室抢劫。”陶然三岁以后就不好意思把自己吃不下的东西剩给别人了,连忙摆摆手,仿佛为了表示自己也能凑合,他又灌了一大口,喝掉了大半杯:“也就是说,福利院院长很可能是第一个受害人,当年的孤儿们策划了报仇,伪装成入室抢劫谋杀了院长,当年刑侦手段不发达,事后死者家属没有不依不饶,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案了。”

“院长郝振华的家属大概也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买卖,”费渡说,“就算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也未必敢追究,死于入室抢劫还能博取同情,说出真相闹不好就身败名裂了……他们大概从此尝到了甜头,开始走上这条路——哥,你困了么?”  陆嘉说:“当时福利院里收养的大部分是女孩,每年圣诞节,周雅厚投建的几家福利院都会把12-15岁之间女孩的照片送来,由他去挑,挑中的送出国,按人数计费,以捐款的形式支付给福利院,送过来的女孩平时养在周雅厚的别墅里,有时候也招待跟他一样人渣的朋友。”

“挑剩下的女孩养大了卖给人贩子。至于男孩——那时候男孩更容易被人领养,所以福利院里剩下的健全男孩不多,就那么几个。”

“女孩们要留着给金主们,看着好歹要有个人样,福利院平时不会对她们太过分,所以那些金主们不要的男孩,就会遭到变本加厉的虐待,只要路能走稳当,就不能闲着,过了七八岁,每个月要向福利院交自己的口粮费,当童工也好、偷和抢也好,交不够下场会很惨,打骂是家常便饭,而且……”

陆嘉的语音信息中断了一下,似乎是手一滑,没说完就不小心发出来了。

过了一会,陆嘉后面的语音才传到:“而且那些等着被拿去卖的女孩必须‘完整’,剩下的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费总,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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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机里杂乱的人声立刻穿透话筒,顺着信号传到了张春龄的耳朵里。

“各部门注意,已经锁定嫌疑人位置!”

“一共五辆车,车牌号分别是……”

“注意,嫌疑人手上可能有武器。”

“突击队已经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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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龄的呼吸一滞。 “我听说你们是福利院长大的,年纪又差这么多,这样看来,张局大概不是您亲弟弟了,”费渡重新拿起手机,虚情假意地感慨一句,“不是亲生的还这么有情有义,真是不容易,怪不得,您一直放心让他来当这个关键位置上的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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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渡一边走一边披外套,头也不抬地说:“我们都‘图穷匕见’,他再不露面就算认输了,对他来说,逮一个张春久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他死了,否则一定会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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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出城路段已经被封堵得严严实实,警笛声震天,路灯忽长忽短的光扫到张春久身上,他面如磐石。一队警车突然从前方路口冲出来,亮相的瞬间闪起了红蓝车灯,晃得人根本看不清对向来了多少车。

被围堵的司机明显有些慌乱:“张局!”

“往东拐,直接冲下去。”张春久面不改色地吩咐。

“张局,再往东就是体育公园和东森滑雪场了,那边可……”

“我知道。”张春久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开,别废话。”

体育公园和巨大的滑雪场将燕城城里与东森郊区一分为二,它身处夹缝,颇有点三不管的意思,除了依靠体育公园建起的小小商圈,周围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城乡结合部,路灯稀少、常年堵车。

然而除夕的凌晨,这里却是难得的寂静一片,五辆被警方锁定的车直接冲下了道路护栏,四轮离地似的顺着两侧大斜坡惊悚地冲了下去。

张春久镇定地说:“给那些没完没了的狗皮膏药们来点颜色。”

穷追不舍的警车已经逼近,张春久他们最后一辆断后的车突然打开窗户,有人往外扔了什么东西,黑灯瞎火间,一马当先的几辆警车没看清那是什么,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车里丢出来的东西触地立刻爆炸,一声巨响后,车载警报器疯狂地尖叫起来,几辆警车几乎同时被掀翻,大火顿起,原地起了一片火墙。

与此同时,五辆装着亡命徒的车里同时架起枪,在大火和爆炸的掩护下,弹雨倾盆而下。

寂静的清晨好像从高处落下的瓷瓶,刺耳地炸裂,交火来的猝不及防。

“救护车跟上,防爆车走前面,分两路围堵,一定要把他们摁住——地图给我,留心附近老百姓的聚居区……”骆闻舟的话音忽然一顿。

“骆队,这边的几个城中村都主要集中在道西,不是这个方向,你放心,再往前只有东森体育公园和滑雪场,滑雪场从前天开始停业到初三,这几天不会有人,在那堵住他们没问题!”

骆闻舟倏地眯起眼,想起他们暗中追查杨波及其母亲的时候,周怀信提到过的一句话——恒安福利院原址就在燕城市郊,那边早就改成滑雪场了。

东森……滑雪场。

“二支队跟上我,其他人原路继续追!”

这里会是恒安福利院的原址所在地么?

会是一切开始、一切结束的地方么?

骆闻舟后脊一凉,突然有种无来由的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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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局,”假扮张春龄的胖子谄媚地开口说,“您对这边的路挺熟啊。”

张春久没有回答。

树长高了、路变窄了,曾经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也成了一片景区,从高处往下望去,晨曦未至,灯火万千,是一片物是人非的繁华。

他曾经无数次跑上这座小山,甚至在同样的黑夜里瑟瑟发抖地在这里过过夜,还是被人逮回去。

张春久蓦地抬头望向黑影幢幢的山坡,总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迫近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兜里的手枪——曾经软弱无依的男孩变成了无坚不摧的男人,那时的恐惧却好像仍然刻在他骨头里……即使他亲手在那人身上捅了十三刀。张春久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往滑雪场的方向走去——宽阔平整的道路,造型独特的滑雪场,周遭种种……在他眼里都齐齐扭曲变形,恢复到四十年前的“原型”。

高端大气的体育公园和建筑物一个个崩塌,变回荒山和相貌丑陋的恒安福利院,公路在他眼中分崩离析,退化成一片芦苇和高粱丛生的荒地。

那片荒地恐怖极了,人走在其中露不出头,随意走两步就是一脚泥泞,雨后还有小蜥蜴和癞蛤蟆来回穿梭,里面传出不知是谁的惨叫,伴着福利院凶狠的狗叫声……张春久狠狠地激灵一下,凛冽的北风里,他额头上挂满了细汗。

他记得福利院门口有个爱心标志,经年日久,掉了一角,高高地悬挂在破败的小院门前,两侧都是笼子似的铁栅栏,总是有孩子扒着铁栏杆往外张望。

“苏慧,苏慧快跑!快跑!”

那年苏慧才七岁,像一朵发育不良的小花,然而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割”她。周雅厚本来不喜欢这种没有进入青春期的小鸡仔,可她长得实在太扎眼了,上面看了她的照片,想提前把她带走,哪怕当做礼物送出去也是好的。

他记得那天是圣诞节,恒安福利院这个有洋血统的地方应景地挂满了红彤彤的装饰品,喇叭里放着飘渺的圣歌,偶尔走音,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女孩蓬头垢面,一身污泥。年幼的男孩太小,不知天高地厚,拉着小姐姐的手。他们顶着巨大的恐惧往那片大野地里冲去,狗们露出獠牙,放声咆哮,其中一只竟没有拴起来,在两个孩子快要碰到那大铁门的时候,猛地蹿了出来,一口咬住女孩的小腿。

“小兔崽子们在那呢!”

攀在铁栅栏上的小男孩吓得快晕过去了,巨大的绝望涌上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撕咬着女孩的身体,被群狗引来的人不断逼近……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冲过来,一把将男孩从栅栏上抱下来。

那是他的大哥哥,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有记忆开始,就是大哥照顾他,是大哥给了他名和姓。大哥把他塞进了一个装煤的竹筐里,里三层外三层地用竹筐盖住,拎起一条木棒试图驱赶咬住女孩的大狗,那畜生流着涎水,放开浑身是血的女孩,阴森森地盯住那少年。

竹筐里的小男孩看着大狗把瘦弱的少年扑到一边,那些人赶过来,骂骂咧咧地拎走了晕过去的女孩,他们以为是大哥哥要把苏慧偷走,怒不可遏,命令大狼狗咬他,用皮鞭抽他,寒冬腊月天里往他身上浇带冰碴的凉水,甚至撕开他的衣服,把他踩在地上,露出男人们肮脏的身体……

竹筐上沾满了煤灰,在张春久的记忆里,那个圣诞节也泛着煤灰似的颜色,他懦弱地蜷缩在竹筐里,在一团灰烬里看着。  

-

张春久回头看了一眼伪装成张春龄的人,那人体态、身形、打扮、被一帮人簇拥在中间的架势足能以假乱真,除非是熟人凑近了仔细看,否则很难看出破绽……如果警察能凑近了仔细看,说明他们这里已经尘埃落定,大哥大概早就安全离开了吧?

“三年前,老杨休年假期间,途径一个地下通道,为了保护市民被一个通缉犯刺杀——老杨膝盖不好,他没有理由放着人行道不走,走地下通道,这个疑点我打过很多次报告,都被您摁下了,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那天不是出去买菜的,是收到线报,去追查一个可疑人物,拎着菜是掩人耳目,一路跟到了地下通道。”张春久淡淡地说,“人没追到,遇见在那等候已久的通缉犯。”

“目击证人说狗突然发疯,不巧激怒了通缉犯,”骆闻舟沉声说,“其实因果关系反了,是狗先察觉到通缉犯的恶意才叫起来的,因为他本来就打算靠袭击路人或者逃跑引出老杨。”

杨正锋,一个快退休的老不死,走个地下通道都不敢一步跨两个台阶,又是痛风又是骨刺,逞什么英雄呢?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是能空手夺白刃的小伙子,随便劫持个路人都能引他现身。算计他太容易,简直都不值一提。

“但是老杨临终前没有提到过他本来正在追踪的人,而是告诉陶然一个不知所谓的电台名——”骆闻舟说到这里,话音顿住,因为看见张春久笑了。

骆闻舟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其实他这话不是留给陶然的,是留给你的?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没有提到逃跑的可疑人物,是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一定能被追回来……当时他身边一定有个搭档,附近监控没有拍到,是因为两个人没有一起行动,而是一个追、一个绕路到前面去堵,这种默契不用口头沟通的默契,非得老伙计才有——那个人是你!”

“刚开始,是有人匿名给他寄了一些东西,指纹和DNA的对比,还有一打照片,指纹和DNA信息都是通缉犯的,照片是告诉他指纹采集地点。杨正锋没有上报。”

“先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再不小心露出防备,让你晕头转向、全力以赴地追着他跑,挖空心思地向他自证,博取他的信任,等你完全陷进他的圈套里,还要为自己千辛万苦拿下了‘高地’而沾沾自喜——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张春久摇摇头,“骆闻舟,你和你师父一样自以为是。”

骆闻舟叹了口气:“张局,到这步田地了,您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

“当然,负负得正,”张春久冲他摊开手,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表情,“我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说他不是好东西,也许恰恰说明他人品还不错,这都不一定,看你怎么想,也许他是出淤泥而不染呢。费家最早做的就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后来费承宇谋财害命,买凶杀他岳父,通过这一单生意才渐渐跟我们关系紧密起来,那个人——费承宇,贪婪得真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是他先算计我们的,十三年前,就是他和范思远密谋,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再利用警察,把我们其他的大客户一个一个斩掉,让我们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地依附他,成为他手里的刀。”

“你利用老杨,反而把他们揪了出来,”骆闻舟沉声说,“费承宇的车祸也是你策划的。”

张春久勾了勾嘴角,默认了这项罪名。

“但是范思远跑了,你知道这个人还没完,你也知道你们一手建的‘帝国’里被他掺进了清除不干净的病毒,所以你防患于未然地做了准备。你先是趁着费承宇车祸,费家乱套,浑水摸鱼地把苏程骗上你的贼船,然后故意在局里的监控设备上做手脚——这样即便你退休或者调任,也能随时得到你想要的消息,而万一东窗事发,曾主任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你的替罪羊,苏程和费家就是现成的‘幕后黑手’。”

“张局,”他略微低了一下头,十分艰难地续上自己的话音,“送……送老杨那天,你亲自过来嘱咐我们每个人都穿好制服,亲自领着我们去参加葬礼,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张春久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薄如一线的嘴角抿了起来,下颌绷成一线。

“老杨和你二十年的交情,托妻托孤的生死之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顾警官跟你同一年进市局,拿你当老大哥,他们俩在最危险的时候都相信了你,把后背交给你,你一刀一个捅死他们的时候,心里痛快吗?笑话他们傻吗?”

张春久沉默良久,勉强笑了一下:“……你说这些,是想让我良心发现吗?”

骆闻舟指着他身后那个藏在人群里的胖子说:“张春龄是你兄弟,老杨和顾警官就不是你兄弟了吗?”

不知为什么,听见“张春龄”三个字,张春久脸上细微的动摇蓦地荡然无存,他好像一条乍暖还寒时刻的河,人性像是春风般掠过,短暂地融化了他那皮囊下厚重的冰层,然而很快,更严酷的冷意席卷而来,再次将他的心肠凝固成铁石。

-

“不好意思张局,查到了一些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所以早到一步,在这等着您了,”骆闻舟低声说,“张局,把你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发泄到别人身上,这么多年,管用吗?”

“你明知道郑凯风和周雅厚是一路货色,还跟他们同流合污,”骆闻舟充耳不闻,“你做噩梦吗?你梦见过小时候伤害过你的怪物吗?你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害怕,觉得自己根本战胜不了它们,根本无法面对,所以只好也变成它们的同类……”

“闭嘴!”

“你知道张春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甚至去过苏慧那,像周雅厚、像那些脑满肠肥的王八蛋们一样,苏筱岚的日记上写着,一个才上小学的女孩——”

“张春龄把她当成了谁?当年在恒安福利院里那个一般大的小苏慧吗?”

张春久瞠目欲裂:“你懂个屁!”

骆闻舟的目光与张春久在半空中相遇,他看见那男人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张春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缓缓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你懂个屁——骆闻舟,骆少爷……你挨过打么?挨过饿么?知道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么?”

他一边说,便缓缓地把自己的手从胸前的内袋里掏出来,警察们七八条枪口同一时间锁定了他——张春久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引爆器!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张春久一字一顿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就在这时,骆闻舟的耳机里接进了一个电话。

骆闻舟本来无暇分神,却听见那边传来快要续不上似的喘息声,陶然用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挣扎着吐出两个字——

“费、费渡……”

“费渡是个好孩子啊。”张春久诡异地压低了声音,和耳机里陶然那声“费渡”正好重合在了一起,骆闻舟瞳孔倏地一缩。

张春久毫无预兆地按下了引爆器。

所有的防爆盾同一时间举起,训练有素的特警们立刻分开寻找掩体,张春久整个人往前扑去,重重地栽倒在地上,他后背仿佛是着火了,火辣辣的疼,攘起的土石劈头盖脸地喷溅在他身上,他看见警察们乱成了一团,耳朵里轰鸣一片,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从大地的震颤里感觉到优美的爆炸。

血与硝烟的味道浓得呛人,唯一美中不足,是修整过多次的地面变了,变成了沥青、水泥、橡胶交杂的东西……不再是当年那泛着腥气的泥土地了。

张春久做梦都能闻到那股泥土的腥气,因为年幼时的头颅不止一次被踩进其中,刻骨铭心的憎恨随之而下,毒素似的渗透进泥土里,到如今,辗转多年,毒液终于井喷似的爆发了出来。

除去假扮张春龄的胖子,他总共带来了五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个加了密的小保险箱,张春久告诉他们那里面是应急用的现金和金条,让人分头拿着,贴身保管,假扮张春龄的人不必亲自拎包,因此炸弹藏在他小腹上的假填充物里。

他做了两手准备,万一地下的炸弹无法引爆,五个renti炸弹也足够把这块地方炸上天了——在场的警察们都是垫背的,到时候面对着一堆尸体碎块,法医们恐怕得加班到元宵节才能把混在一起的血肉分开,张春龄早就脱身了。

他计划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一了百了,不必落在警察手里,遭到他们的盘问和审讯。

他们没有资格——这个世界上没人有资格判他的罪。

张春久伏在地上,略微偏过头去,望向体育场的方向,防护栏隔出的小练习场幽静而沉默地与他对视,随后练习场渐渐融化,化成了铁栅栏围起的旧院墙,那些孩子默默地、死气沉沉地注视着他,就像一排阴森的小鬼。

他冲他们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张春久胸口一空,旧院墙和小鬼们的幻觉倏地消散,他整个人被粗暴地从地上拎了起来,张春久眼还是花的,一时没弄清怎么回事,手腕就被扣上了什么东西,骆闻舟揪着他的领子吼了句什么,张春龄蓦地睁大眼,随即意识到不对。

震颤的地面消停了!

张春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时竟然从骆闻舟手里挣脱出来,猝然转身——除了那假扮张春龄的胖子外,其他五颗“炸弹”竟然全哑了!那几个懦夫瑟瑟发抖地东躲西藏成一团,也顾不上身上的皮箱,其中一个皮箱摔开,里面掉出来一堆废纸和石头,原本的炸弹不翼而飞!

皮箱里塞的旧报纸大多已经被火燎着,其中有一角轻飘飘地飞到张春久面前,上面还有一些字迹依稀可辨,日期是十四年前,报道的是罗浮宫大火——

张春久嘶声咆哮起来,被冲上来的警察们七手八脚地按在了地上。

幢幢的人影在乱晃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四面八方角落里不知躲着多少人,脚步的回声此起彼伏,这其中大概有龙韵城的假保安王健、钟鼓楼的假巡逻员……等等等等,平时隐藏在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像不言不语的人形道具,谁也不知道扒开他们的心口,里面有多少装不下的仇恨。

 -

陶然说:“这个院长郝振华是在周雅厚死后第二年遇害的,大约是三十七年前,推算下来,张春久那时正好处在青春期,张春龄二十五岁上下。这桩案子的杀人手法相当血腥,凌虐尸体和过度砍杀行为说明动手的人情绪很不稳定,现场显得暴躁又无序,死者开门时没什么戒心,一方面可能是认识凶手,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他认为凶手没什么危险性——综合以上种种,我猜当时捅刀的人很可能是才十几岁的张春久,而事后卷走财物,冷静地收拾现场,就应该有成年人协助了。这起谋杀案后来机缘巧合被安在了抢劫团伙头上,我和费渡分析,认为这可能是他们做的第一起案子,后来他们作案的思路和方法,很可能都从这一次逍遥法外里借鉴了经验。”

“卷走了财物?”骆闻舟立刻追问,“凶手从死者家里拿走了多少东西?”

“不详,”陶然说,“现场几个大立柜都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基本是空的,如果里面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恐怕数量很可观,但是受害人家属为了掩盖真相,坚持说那几个大立柜本来就是空的,这案子当时结得稀里糊涂,没仔细追究。”

潜伏、杀人、伪装现场,携带大量财物出逃……如果只是现金还好说,但如果是其他东西——能装满几个立柜的财物,他们在附近至少要有个据点。

骆闻舟不等车停稳就冲了下去,一把将张春久从押送的警车里拽了出来:“你们当年谋杀了恒安福利院的院长郝振华,跟踪和分赃的据点就在滨海,对不对?在什么地方?”

张春久一时没弄明白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然而他阴谋破产,此时实在恨透了骆闻舟,因此只是冷笑以对,一言不发。

如果可以,骆闻舟简直想把张春久头冲下地倒过来,把他肚子里藏的话一口气折出来,他狠狠地揪住张春久的领子,张春久被他踉踉跄跄地提起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憋得脸涨得紫红,他的视线对上骆闻舟充血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冷笑。

“你说不说!”

这时,耳机里传来陆有良的声音:“闻舟,你让我跟他说句话。”

骆闻舟勉强压着自己胸口里不断爆裂的岩浆,拔下耳机线,把手机贴在不住呛咳的张春久耳边。

“老张,是我。”

张春久目光微微一闪——陆局和他毕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

然而陆有良并没有煽情叙旧:“你听我说一句话,你大哥张春龄和朗诵者——也就是范思远他们那伙人,现在应该都在那边,范思远用你侄子的命把他引过去的,他想干什么应该不用我说。”

张春久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们逮住张春龄,肯定是按程序审完再上交检察院,就算最高法给他核一个死刑立即执行,那也能死得舒坦有尊严,你也还有机会再见他,可是落在范思远手上……你自己看着办——”

“我们抓到了嫌疑人张春久,据他供述,张春龄早年曾在滨海一个私人作坊式的小木材厂里打黑工,供他们几个年纪小一点的读书。不过木材厂经营不善,没多长时间就倒闭了,老板捐款逃走后,他们就把荒凉的木材厂当成了据点,通过种种非法手段——包括抢劫、谋杀,攒了一部分财产。”

-

这里是张春龄的地盘,他能轻易排除地下的火油,清理范思远的埋伏,抬手就能把他们一伙人打成烂西瓜,偏偏范思远的枪口抵在费渡头上,而费渡手里扣着张东来,张春龄从小亲缘淡薄,对子女的溺爱与血缘的执念是刻在骨子里的,远在异国他乡的张东来是张春龄的命。


三草与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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